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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长歌当哭

「这」荆天明、珂月、方更泪三人面面相觑,谁都想不到秦王这时会召见荆天明,莫非是知道方更泪此刻在羡蓬莱吗荆天明心有忧虑地想道「我明白了,这就去。」荆天明吩咐左碧星道:「你传我的话下去,妥送方更泪方大钜子出鬼谷,谁都不许阻拦,听明白了吗」「属下遵命。」左碧星低着头退下,便去准备车马。「方大钜子,我就不送你。」方更泪苦笑言道:「我本来就没有打算活着出去。看来荆兄弟是没有答应刺秦了」「是。」荆天明也没想到自己会回答得这么肯定,「这事我做不到;也不想做。」「唉你毕竟」方更泪没有再多说什么,从某个角度来说,他是太了解荆天明了。

当此诡谲时刻,珂月岂肯离开荆天明让他一人去见秦王,自是随他登上车马,两人直奔仙山城而去。这第二次会见秦王;前来导引的只剩下了左护法赵楠阳一人,徐让、卫庄从头至尾都没有出现过,由此可见,定是仙药的炼制到了尾声,徐让、卫庄二人才片刻离不得炼丹房。

赵楠阳的脸色要有多难看,便有多难看。昨日他已告知自己的师父徐让,荆天明会使失传已久的绝学九魄降真掌,同时马凉仍旧活在世上。徐让听到九魄降真掌时,眼皮跳了跳,却依旧没有离开炼丹房的意愿,只是挥挥手,将赵楠阳赶出了炼丹房。

此刻赵楠阳率领三辆车马作为前导,为荆天明开路,心中的难受实在不亚于荆天明;而荆天明眼见杀师仇人便在眼前,也是眼中喷火。两人对望一眼,谁都没有失礼多说什么,双方都明白此时还不到出手的那一刻,只是径奔仙山城而去。

到得仙山城中深处,赵楠阳照例不能再往前行,卫庄却依旧没影没踪,倒是出来一名中年寺人为荆天明、珂月两人带路。「看来那人又不在上次那个地方了。」荆天明心中又爱又恨,拿不定主意,索性暂时称秦王为那人,「可还真会躲,怪不得项羽、方大钜子都拿那人没办法。」编按:古称宫内供使令的小臣为寺人,即后世所称的宦官、太监。

不知不觉间,两人似乎已来到秦王所在的地方。只听领头那个寺人,声音颇为尖锐,对着前方一团黑暗言道:「启禀皇上,二皇子与珂月姑娘到了。」黑暗里明明无人回话,但那中年寺人却转头对两人说道:「是啰,皇上要你们进去,你们这就进去吧。」说罢便撇下两人自顾自地离去了。

「好气派的寺人。」珂月耸耸肩,「都叫人分不出谁才是主人了。」非但如此,那寺人还将唯一一盏烛光给带走了,两人只好手扶着墙壁,在黑暗中摸索前行。约莫往前走出近百步,冰冷又带着水气的风忽地吹来,珂月冷不防打了一个喷嚏。睁开眼再看时,映入眼帘的是挂在天上的几颗星星。随着两人脚步不停,星星们也愈来愈近,繁星点点围绕在两人身侧,还有滔滔江水的流动声传来,让人不禁怀疑自己是走在天河渡口之中。「呼」珂月轻轻地呼了口气,她已经完全被周围的美震慑住了,一时间竟觉得自己仿若仙子,任由淡淡的云海,从自己的指间穿过。

繁星的尽头处,是一轮明月。幽幽的月光虽亮,却不会刺得让人睁不开眼。透过月光,两人方才明白自己并非身在户外,而是处在一个卵形的山洞中,奇的是,这洞内日月星辰、江河湖海一样不少。当珂月慢慢适应这山谷中四射的奇异光线后,这才隐隐约约瞧出,原来这轮明月,乃是一面红铜打制的大圆盘;天上星斗的光芒,巧妙地集中在圆盘上,又重新反射出来,便使得这个圆盘宛如满月轮一般圆满。月光下,一个男子身穿黑衣黑袍,头戴黄金冠,孤独地舞着剑。这是珂月第一次见到震惊天下的人物秦王,但眼前这个人与荆天明形容给自己听的秦王,简直判若两人。

眼前的这个秦王,他枯瘦的手臂几乎难以将宝剑举起,气喘吁吁,额上面上全都是汗。明明流了这许多汗,却没在他脸上带出半点血色,这使得他的皮肤几乎和他的头发一样白。

「这秦王看起来倒像是个垂死的老人。」珂月脑中闪过这个念头,「怎么天明哥说秦王身强体壮,状若青年」转头看荆天明时,荆天明脸上也尽是讶异之色,他也不能明白,怎么才几天的工夫,一个人竟然会老了这么多

秦王却没有发现两人的讶异,见他们来到,便将宝剑随便往地上一抛,如同一个慈父般和蔼地道:「天明来啦。喔还有珂月姑娘。你是珂月姑娘对吧我儿子的心上人。」珂月虽面有羞色,却还是点了点头,「我便是珂月。你你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秦始皇吗」秦王一愣,不久放声大笑道:「这姑娘有意思。好天明很有眼光呀。」

「你知道为什么叫你来吗」秦王打量够珂月,转头对荆天明言道:「因为我觉得这几天已经够你受了。」「什么意思」「什么意思哈哈」秦王呵呵笑道:「你是装傻还是真不懂也罢,我就挑明说了。这几日来打从我宣布重新认你为子之后的这几天,你的朋友还是朋友吗亦或变作了你的敌人而你的敌人是不是则变成了你的朋友」

「」

「哼哼」秦王轻蔑地笑道,「你在羡蓬莱放走的那些人,什么八卦门、又是什么苍松派的,甚至龙蟒双雄这种小角色儿子啊,你以为你保全了他们的性命,让他们平安地离去了你错了。这些人全都没走,全都留在仙山城外二十里地的地方,伺机而动。他们一点儿也不感激你救了他们的命,他们的嘴上或许说得大义凛然,可是眼睛盯着的除了利益还是利益。他们都在外头等着你,等着要你的命」

「」

「你不说话了,是不是」秦王言道:「儿子啊,这个世界比你想像得险恶太多了。为父的叫你来,就是要让你知道,像我们这种高高在上的人,在世上是没有朋友的。」秦王捡起地上的宝剑,左手二指轻轻地沿着剑脊抚摸着,口中续道:「没有,一个也没有,也没有完全可以相信的人。危险,太危险了,绝不可以相信任何人」

「」

「你以为我不清楚吗那个叫刘毕的,还有那个叫项羽的,你以为他们是你的朋友,对吧」秦王摇摇头,「不是的。王者在这个世界上是没有朋友的,我是这样,你哥哥也是这样,你的未来也是如此。」

「我不是什么王者。」荆天明终于开口。

「傻孩子,你还年轻,不懂事,不要去当什么英雄。」秦王抬手阻止了欲反驳自己的荆天明,继续说道:「他们不是叫你来刺杀我吗英雄不过是被别人利用的角色罢了。」

「我也不打算做什么英雄。」荆天明咽了一口口水,「我只是想当我自己。」

「剑好重啊。」秦王仿佛没有听见荆天明的回答,又像是根本就感觉不到洞内还有别人,他双手紧紧握住剑柄,奋力地想将剑抬起来,「唯一可以相信的人只剩下自己。寂寞啊好寂寞啊。」秦王踉跄地走向那个红铜打制的月亮。薄薄的铜盘上映出荆天明的身影,秦王突然转身,将剑直指荆天明,怒道:「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你是来刺杀我的吗」说着一剑便刺向荆天明左胸。

「你不认得我了吗」这种剑法怎能刺中荆天明,荆天明轻而易举地便闪开了。眼见秦王双目通红,眼眶凹陷,太阳穴上条条青筋暴露,荆天明忧心忡忡地问道:「你还好吗莫非是身体不适」

「不要假惺惺了。」秦王用力推开了荆天明,粗暴地说道:「我根本不认得你,不用装成一副你关心我的样子。」荆天明与珂月对望一眼,珂月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满脸惊惶。

「是我啊。」荆天明温言说道:「父王,是天明啊。」

「天明那是谁」秦王双膝如同双手一般无力,只是瘫坐在地,抬起脸疑惑地看着荆天明的面孔,「喔这张脸我认得的,我见过的,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你是荆轲你是来刺杀我的」秦王边说边挣扎着要站起来逃走,「不行,天下就要统一了,我不能被你杀死。」

「不,父王,我不是荆轲。我是天明,你的儿子啊。」荆天明不知用了多大定力才说出这几句话,说完时眼眶中忍不住充满了泪水。就在这一刻,荆天明体认到他自己心底的最深处、最敬爱的父亲,便是眼前的这个秦王。只可惜此时的秦王完全不能了解,只是充满恐惧地狂喊着:「刺客有刺客来人啊」珂月见秦王大声叫喊,心想必有大批侍卫会马上冲进来,「唰」地将黑白双剑抽开,严阵以待。哪知秦王明明放声大喊,却没有半个侍卫前来护驾。珂月与荆天明两人面面相觑,一时倒不知该拿秦王怎么办才好。

「荆轲可恶的刺客,你既然来杀我,为什么不杀死我」秦王一会儿指着荆天明大声漫骂,一会儿又簌簌发抖,扯着珂月的衣袖哀求道:「我好害怕,好害怕。你看我,你看看我,我的生命正在从我的手掌中流失,一点一滴的、一点一滴的,流走了流走了流走了不不不你长得这么美,你是妖狐还是东海的乌龟精是什么都好,只拜托你把我的生命还给我,还给我啊。」

「你看看我的头发,都白了、都白了荆轲你笑什么我看到你满头都是黑发,得意什么你不是被我砍成肉酱了吗为什么还能这样年轻这样美好」秦王使劲踢了荆天明两脚,「笑我让你笑。等我抢走了你的儿子,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哈笑不出来吧你看见了吧你的儿子心中只有我,只有我他恨的是我,爱的是我,敬的也是我。」

「咦还不服输好,你是个英雄嘛,英雄哪有这么容易认输的。」秦王拉着荆天明的手,将他往旁边的红铜镜推去,「你推开那个铜镜。对,就是那片大铜镜,打开它。打开它。」荆天明拗不过秦王,只得伸手去摸那面如同月亮的红铜镜,果然沿着铜镜边上摸到一道缝隙。

「对对对,推开它。」秦王兴奋地指挥着:「向右,向右推开它。」两人十指箕张贴住镜面,轻轻向右使劲,果然铜镜便向右边渐渐滑开。这时珂月才发现,原来这红铜镜只是薄薄的一面盖子,底下是一个大铜盒子。红铜镜甫被推开,便见底下的铜盒冒出阵阵冰凉的烟雾来;原来铜盒中竟装着一整块圆形的天然冰砖,极冷的冰块透出浓浓的白色冷气。

「你瞧见了吧瞧见了吧」秦王得意地喊着:「女人这种东西,你得好好保护住,不然就会失去她。」秦王说话时,荆天明与珂月见到澄澈透明的冰砖里冰冻着一个人荆天明的母亲丽姬,静静地躺在冰砖里,面容安详,年轻而美丽,就好像荆天明八岁离开秦宫时那样。「娘」荆天明忍不住惨叫起来,「这是我娘」「天啊他疯了。」珂月在一旁也完全吓坏了,「他完全疯了」

听到荆天明的哀嚎声,秦王反而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像我就永远不会失去心爱的女人,永永远远。哈哈哈哈荆轲最后毕竟是我赢了吧我赢了吧哈哈哈哈哈」

在荆天明的哭泣声中,秦王突然又忘了这件事、忘了荆天明,开始不安地翻箱倒柜着,从架子上、柜子中,翻出一个又一个的小瓶子,拼命地倒着:「空的空的这瓶也是空的。」秦王狂乱地翻找着,他的黄金冠掉落在地上也不自觉,「不我不要死,不要这样死,来人啊拿我的仙丹给我来人啊长生不老仙药还没有炼好吗给我仙药,给我仙药」「来,这给你。」珂月哀怜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人,突然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瓶子,倒出一小颗药丸,送到秦王嘴边,温柔地说道:「是仙药喔,仙药,你吃了吧。」秦王此时心智已乱,听珂月说是仙药,哪还有半分犹豫,张口便吞了下去。「你你给他吃了什么」见秦王吞下药丸后,随即倒地不起,荆天明激动地抓住了珂月的手问道。

「只是一颗十日醉,让他好好睡一觉。」珂月回答,「莫非你以为我喂他毒药吗」「嗯」荆天明也不明白自己心中为何如此彷徨,为何会怀疑起珂月,但他至少没有说谎,「刚才那一瞬间,我真的以为你要杀他。月儿我真是对不住」「算了啦,天明哥。」珂月言道:「其实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想提醒你,你太容易被周遭的人事物影响了。方更泪见你说一个理,秦王见你又是一个理。有人叫你叛贼,又有人称你皇子。天明哥」珂月担忧地看着荆天明的双目,「你口中说要做你自己,但你真的知道自己是谁又是怎样的人」

「我」荆天明扪心自问,不免一阵惭愧。赶忙转开话题言道:「月儿,你能帮我瞧瞧他吗」说着便将倒在地上不醒人事的秦王抱起,轻轻地放在床上。珂月点点头,便帮秦王搭脉诊察。隔了好一会儿,珂月方开口说道:「只怕是中毒了。」

「中毒了」荆天明吃了一惊,「莫非是有人想毒杀他有药能救吗」

「很难。」珂月轻轻放开秦王的右手,「他体内的毒素少说也有几十种,看来不像是有人刻意投毒,倒像是」珂月的眼光望向秦王床边琳琅满目的瓶瓶罐罐,指着它们说道:「日积月累地服了太多丸药所致。药这种东西,反过来说就是种毒素;再好的药,吃多了都成了不好的了。」珂月打开几个瓶罐闻了闻,「这些也不像是寻常坊间的药剂,八成是秦王聘来的方士们,特地为他炮制的仙丹吧。我想便是这些东西,导致他神智不清。」

珂月这么说,荆天明就明白了。如今炼丹房中,秦王不就锁着端木蓉、乌断两人为他炼制长生不老仙药吗「那有救吗」荆天明心中七上八下,忍不住问道,「还是」

「这个嘛,我也拿不准。」珂月细细思索着,「情况过於复杂了,若是端木姑姑亲手来医治,可能有五分把握。」珂月又替秦王再次诊脉,「若是配合乌断姑姑散毒用的杳冥掌法,你再以内力助他散毒的话」「怎么样」荆天明插口问道。「或许有七分得救的机会吧。」珂月一边答,一边觑着荆天明脸上的表情,想要瞧出荆天明是否真的有心要救秦王。荆天明握住已沉沉睡去的秦王双手,那手又冰又凉又黏,跟自己记忆中又大又有力又暖和的手掌相去甚远。秦王苍白的脸色,听起来似乎随时都会停止的呼气声,都使得荆天明心中犹如刀剜般难受。

「天明哥。」珂月试探性地问道:「如果如果端木姑姑、乌断姑姑炼制的仙药有用的话,你你还是认为应该将仙药毁去吗还是还是」珂月边说边指指秦王,「要救他」

「不。」这一瞬间荆天明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就好像身染剧毒的是他,而非秦王。「我不能。长生不老药这种东西」荆天明轻轻地放开了秦王的手,「这种东西不应该存在於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没有人应该长生不死,即使是是他,也不例外。此刻我心中虽乱,这点道理还是清楚的。」珂月听荆天明这么说,松了一口气,「那就好。天明哥,你听我说,三日后的清晨便是仙药完工之时,我之所以给秦王服下十日醉便是为此。」

「嗯,你打算如何」荆天明勉强自己收束心神,专心听珂月的盘算。

「方才我就发现,其实这地方没有秦王的命令,谁都不能进来。这儿又深得很」珂月伸手指指这洞窟的入口处,「刚才秦王叫了半天,却没有半个人进来。如今他服下了我的十日醉,好歹能替我们争取七天的时间。」珂月说到这里,荆天明已经明了,七日之内秦王不能亲自发令,那么营救端木蓉等人,大伙儿一块儿逃出鬼谷的希望就倍增了。「我懂了。」荆天明点点头,依依不舍地又看了秦王一眼,方道:「那便将他留在这里吧。我们这就到跟卫庄师叔约好的地方去等,或许那长生不老仙药能提早完成也不一定。」「也好。」珂月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留,「我们先去瞧瞧,那些苍松派、风旗门之流的家伙,是不是真如秦王所说的,埋伏在外头等着我们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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