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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五章

狼妖戒备的盯着祁陵,亮起的灯闪烁几下,像是无法负荷过载的能量,祁陵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单腿跪在床上,俯身凑近。

“你也是半妖。”

祁陵伸出手,似乎要触碰那张丑陋的脸,狼妖猛地向后退去,嘶吼声从喉咙响起,发亮的双眼泛着诡异的色彩。

这种状态下的他似乎并不会说话,水绳缠绕在他的身上,丑陋恐怖,祁陵却不在意,他拉过狼妖的手臂,指尖一挑,那水绳便尽数碎裂了。

狼妖的嗓子里发出嗬嗬声,像是隐忍着极大的痛苦,祁陵放开他的手,垂着眼看着这一幕。

“他是你的亲人,哥哥,还是弟弟?”

祁陵的音色冷清,在这房间里,有些轻,像是耳语,狼妖的头微微侧了侧,像是要努力听清他在讲什么。

然而狼妖并不能听清,他开始愤怒,接着,他张开兽嘴,企图用锋利的牙齿撕碎对面的人。

祁陵用一根手指按住他的鼻子,狼妖便动弹不得,这画面看起来既诡异又好笑,像是大人正在哄逗小孩子,耐着性子陪孩子玩着幼稚的游戏。

狼妖更加疯狂,然而那根手指释放的力量将他压得死死的,最后祁陵眯了眯眼,狼妖便被弹到了床上。

“我猜一猜,你才是陆代云真正的男友,那天在案发现场的,也是你,对吗?”祁陵将手指往床单上蹭了蹭,心痛的看着刚刚换好的床单。

又要重新换了。

狼妖听到陆代云这个名字,显然恍惚了一下,他四肢的毛开始渐渐退化,眼里的光也几度变回了人类的样子。

祁陵便知道自己猜中了,接着开口:“甘新竹,也是你杀的。”

狼妖眼中的凶光再次涌起,他似乎听不得这个名字,要不是被祁陵的妖力压制着,几乎要再次跳起来。

祁陵看着狼妖的状态,索性坐在了一边的沙发椅上:“你叫什么,师以夏,师以春,师以秋?师以冬?”

狼妖彻底不动了,很久之后,清脆又扭曲的声音乍然在室内响起。

“……秋。”

祁陵挑眉,还真被他猜中了。

师以秋残存着微弱的理智,他对一些敏感词还是有反应的,祁陵不是没见过这种血统不纯的半妖,几乎有大半都会变成师以秋这个样子。

像师以夏可以自由转换血统的,毕竟还是少数。

而这样的半妖,几乎等同于危险的代名词。不觉醒的情况下也就作罢,一旦觉醒,他们瞬间会被妖血控制,从而变成只会杀戮的怪物。

但妖族与人类的后代隐藏在人类之中,根本没有良好的预防方法,近年来的登记虽有,可更多的是早年间无人管辖时所遗留下的半妖。所以半妖,无论对于妖族还是人类来说,都是个麻烦。

祁陵一直在猜测,在这些案件关联人员背后,还有一个看不见的隐形人。

案件发生后,灵管局对于这些相关人员进行了强力的调查,无论是赵茂臣还是师以夏,他们都缺少最重要的一环,那就是作案时间。

在甘新竹死时,赵茂臣正缩在家中不敢出门,而师以夏正在料理陆代云的后事,除了回家几乎一直在墓园里,连画室也未曾踏足。

这其中不乏会有障眼法的可能,但祁陵总觉得有哪里奇怪,在他去过一趟师以夏家里,这种奇怪骤然被放大了。

祁陵正想在说什么,房门砰地一声破开,一阵灰尘乱舞,呛得他立刻捂住了鼻子。

熟悉的气息随之而来,许瀚之大步走进祁陵的卧室,围着他检察了两三圈,才严肃的问道:“你没事吧!”

祁陵额上的血管跳了跳,明明他没有血液,此刻却有种血气上冲的感觉,冷笑着开口:“我像是有事的样子?”

许瀚之见他一脸烦躁,识相的后退一步,心里叹口气。

英雄无用武之地,就是如此了。

祁陵看了眼被破坏掉的门,努力压着火气,而他的妖气一松,得到了喘息机会的师以秋立刻扑向了他,满眼尽是暴戾与杀意。

许瀚之眼睛微亮,终于找到了能做的事,然而对方的实力太不够看,他一伸手就扼住了对方的咽喉。

祁陵拍拍许瀚之的肩膀,示意他别用力,转头看向师以秋:“我想你来找我,并不是想来除掉我。你最好立刻清醒,天亮之前,如果师以夏不能脱罪,那么今天新闻上的罪名,将全部套在他身上。”

“生前,死后,不得安宁。”

师以秋睁大了眼,怪异的脸几度变换,挣扎一阵最后变回人类的样子。

那是一张与师以夏一般无二的脸,只是师以秋的面容更加稚气柔和。

师以秋浑浊的大脑慢慢恢复清醒,他咬住自己的舌尖,血腥的气味与疼痛蔓延,很久之后,他才艰难的开口:“不是……我哥……是我。”

“怪物……是我,杀人的,也是我。”

许瀚之这才撒开了手,师以秋捂着脖颈猛烈的咳嗽起来,彻底化作人类的样子。

他穿着白色短袖,头上的狼耳还未消退,男孩子的发丝柔软,眼底尽是氤氲的雾气。师以秋和师以夏的差距太大了,只一个眼神,就能分辨出他们之间的区别。

许瀚之挑眉,饶有兴趣的看着这条‘鱼’。

祁陵转头看他:“还等什么,他说自首,你还不把人带回去?”

许瀚之轻笑一声,拎着人转身要走,见祁陵没跟出来,走回来探头问:“不一起吗?”

祁陵笑了:“我,已经离职了,还有这扇门,我明天一早会把账单发给你。”

许瀚之:……

这一夜祁陵睡的很不安稳,凌晨被闹铃吵醒,木着脸关掉闹铃接着睡,直到日上三竿,才慢悠悠的从床上爬起来下楼吃早点。

早餐店旁边是个便利店,店老板正出门倒水,见到祁陵恭敬的点了点头:“祁警官早!”

任谁也想不到,这个穿着夜市二十块钱一条跨栏背心的汉子,会是只麻雀精,祁陵吸了吸鼻子,冲他招手:“替我拿一包枸杞。”

老板爽利的答应:“好嘞。”

祁陵要了碗豆腐脑,大概是昨天睡得太晚,这会儿总觉得头昏昏沉沉的疼,扰的他只想变回原身静一静。

他正低头喝着,一只手忽然贴到他的额头上,骨节分明的像是艺术品,微凉的刚好。

“你发烧了?”

许瀚之蹙起眉,他记得灸戌在医院工作,想着就要给他打电话。

祁陵躲过他的手,立刻将他拦了下来:“没有,就是没睡好。”

说罢祁陵抬起头:“你每天都没事做吗?”

许瀚之似乎还不放心,仔细观察着祁陵的状态,没过脑子就开口:“当然有,但是赶一赶快点做完,就可以来找你了。”

他的话说完,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许瀚之懊恼着将心里想的顺口说了出来,祁陵却是不知为何大脑空白了一阵,仿佛被人伸出手轻柔的点了点。

许瀚之收回手,局促的看了看桌角:“其实也不算忙。”

只不过通了个宵而已。

祁陵看了许瀚之半天,最后什么也没说,低头接着喝他的豆腐脑,许瀚之歪歪头,看了他半天不确定道:“真的没事?”

祁陵不知道许瀚之究竟是那根弦搭错了,为什么总盯着他不放,问东问西像楼门口的看楼大爷一样,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

许瀚之却笑了:“那说正事,你是从什么时候发现师以秋的?”

小店里的老式电风扇呼呼的转着,祁陵咽下嘴里的豆腐脑,缓缓开口:“在甘新竹死的时候。”

“不过那时候我不确定他究竟是那一边的人,不是不过很好猜,不是赵茂臣,就是师以夏。赵茂臣,很明显,他没有足够的动机与胆量,这样一来,除了师以夏,我想不到其他人。”

祁陵快速将碗里的豆腐脑喝完,将嘴擦干净接着道:“可是师以夏又没有充足的作案时间,除非他可以□□,所以我带周瑶去试探他,以我的判断他并没有这种能力。”

许瀚之静静的听着,也不打断,祁陵伸手去拿茶叶蛋,才发现已经被许瀚之剥好了,正在慢条斯理的擦手。

祁陵看他一眼,直接将剥好的蛋夹过来,继续说道:“让我确定这个隐形人存在的是师以夏家里的状态。”

“表面上师以夏虽然有女朋友,但两人从没有类似留宿的行为,而师以夏的性格冷漠,从不会将其他人带回家,那么很明显——”他吃了口茶叶蛋才继续道:“那间有人使用过的客房,曾经是有主人的。”

“而这个人必定在最近也来过。”祁陵转头看向许瀚之:“你觉得,即便是家人,什么东西是绝对不会和人共享的?”

许瀚之想也不想:“老婆。”

祁陵深吸了口气。

许瀚之笑起来,忙接道:“个人物品,私密的贴身的,所以你去看师以夏存放的内衣,以及洗手间两个刷头的电动牙刷?”

祁陵点头:“分开存放的内衣可以解释为新旧分类,但如果是我,绝对不会一次性使用两个刷头,而且其中一个刚刚撕下外部的标签,上面还有残留的胶印。”

“其实这些细节并不能证明师以秋的存在,真正让我确认的,是师以夏的手。”

许瀚之眨了眨眼,这倒是他从来没注意过的:“手?”

祁陵将最后一口蛋咽下,喝了口水:“师以夏的右手食指上有个细小的疤痕,师以秋却没有,实际上约我出去的并不是师以夏,而是师以秋。”

那个疯疯癫癫,满身酒气的,是师以秋,而在他恢复五感后见到的,才是师以夏。师以夏是替师以秋顶罪的,所以他不会真的伤害祁陵。

而那时的师以秋,已经被师以夏禁锢起来了,师以夏算到了水绳会被冲破,却没想到时间会这么快。祁陵也并没有告诉他,这水绳是活物,雌雄双胜,一方消亡,另一半也会慢慢消失。

师以夏只是以为,当一切尘埃落定,师以秋就能清醒的认识到现实。

而他会代替师以秋,赎罪。

那个看起来冷漠的男人,心中盛着热烈的夏天。

祁陵看向门外的老树,苍郁的树冠茂盛,蝉鸣声声,树下是乘凉的老人,正打着牌听着曲儿。

尘世多美。

祁陵再次见到师以夏时,已经是一个星期后。男人从灵管局的大门走出,孱弱的像是大病一场,然而谁都知道,他的病不在身上,是在心里。

祁陵将失魂落魄的男人拉倒咖啡厅,两人第一次平静的进行了交谈。

师以夏和师以秋是一对双胞胎。

谁也没想到,隔了几辈的妖血会在双子的身体里激发。

比起一开始没有觉醒的师以夏,师以秋的妖血更杂乱,最糟糕的是,师以秋从出生起,就是一副半人半狼的样子。

这样的孩子注定是无法融入社会的,而已经没了传承的师家并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最后他们的父亲,只能忍痛将师以秋藏起来。

不仅是将人藏起来,师以秋没有户口,没有社会关系,从小到大都住在老房子里,为此他们的父母将老宅附近的房子尽数买下,欠了一笔巨债。

可两个孩子从来不觉得苦,就这样,师以秋被养在了老宅里十几年。

而对于弟弟,师以夏的心情是复杂的,同样来到这个世界,他能像正常人一样,可师以秋却只能藏在阴影里,他心疼弟弟,宁愿和弟弟换一副身体。

后来,他们的父母接连去世了。

师以秋还是不能成功的变成人类,他就像一个怪物,在午夜梦回被自己惊醒。当他又一次在夜里大哭时,师以夏终于惊醒弟弟的异样,他开始试图带弟弟出去,去往深山,去往海峡,去所有人群稀少的地方。

这样的机会其实很少,师以夏要以一人之力撑起这个家,还要完成学业。但师以秋很乖,他喜欢在家里涂涂画画,慢慢竟也画出了些名堂——以师以夏的名义。

师以秋并不在意,有人喜欢他的画他很开心,师以夏也很高兴,模仿着师以秋的方式作画,倒是真的没叫人看出端倪。

上了大学的师以夏开始学习摄影,他拍下山川美景,做师以秋的眼睛。

再后来,两兄弟在深山旅行的时候,师以秋遇到了陆代云。

缘分有时就是那么巧妙,二十年没出过差错的师以秋,忽然暴露在这个女孩面前,而偏偏这个女孩,也是只狼妖。

陆代云没有嫌弃这个半妖,而是热心的和师以秋讨论画作,回到城市里,又开始想方设法的找能帮助师以秋的灵丹妙药,而在此期间,师以秋也偷偷喜欢上了这个活泼的小妖怪。

即便是半妖也能活得很长久,师以秋偷偷想着,这样他们还能在一起好久好久。

师以夏苦涩的勾起嘴角,祁陵也能够想到,从没真正交过朋友的师以秋,对陆代云怀有着怎样热烈的感情。

想来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恒泽山道观里,陆代云找到了能够隐藏妖力的药。

“我到现在都记得,他第一次完全变成人类的时候,我是怎样的心情。”

师以夏握住杯子,他是在成年是觉醒了妖力,那种撕裂身体的痛苦,他的弟弟却要时时忍受。

天空中的飞鸟正悠闲的飞过,车流穿行,没人会为他的故事停下脚步。人们匆匆的活着,哀悼着生活,享受着生活,喜怒哀乐藏在这座偌大的城市中,不值一提。

窗外娇俏的姑娘拉着心爱之人的手,带着愉悦的笑意走过,等着红灯的大叔开着车窗吸烟,顺手将空水瓶递给路边的环卫工人。

善意的恶意的,美好与丑恶,不论人或神,妖与鬼,不同的故事,时时刻刻都在进行。

“所以给你法器的人,可以说是谁了吗?”

祁陵合起双手,师以夏没再私藏,开口道:“我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甚至不知道他的性别。”

“只是在阿云死后,他便出现了,他说可以帮助我替小秋抵罪。”

那时的师以夏,不会在乎对方是谁,即便是魔鬼,他也会毫不犹豫的献上自己的灵魂。

祁陵没再接着问,他盯着师以夏的双眼,用手机调出一个形状怪异的二维码:“这东西相当于卖身契,你以后可能会后悔。”

据他所知,目前灵管局内签订这个不合理条约的,只有夏炎之那个疯子一个。

也算是巧,两个人名字中都有个夏字。

师以夏没犹豫,扫了二维码开始填写信息:“只要能让他少受些苦,做什么都可以。”

祁陵眼底透出一丝困惑。

化作人形这么多年,他还是不能全然理解人类的感情,或者说,他不明白所有动物的感情,即便他尽力模仿,也慢慢领会了一些情绪,可这种为别人牺牲的做法……他真的不理解。

就像他会照顾柳琉从茂,对灵管局每一个人都是爱护的。如果他们受伤,祁陵也会感到难过,被欺负,祁陵会毫不犹豫的替他们出头。可让他为了这些崽子去死,那就不太可能。

祁陵轻轻叹了口气,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心。

乌阳来书店再次检查大阵的时候,便看到祁陵正在盯着自己的手心发呆,他吊儿郎当的凑上去,以同样的姿势看祁陵的手心,看了半天也没看出名堂。

“兄弟,看嘛呢?”

祁陵回过神,看乌阳一眼,默默的反转手掌,白光一现,他的手里便开出朵白色的小花。

这花的样子寻常,漫山遍野随处可见的那种,但乌阳却神色一凛,立刻严肃了起来。

“诶不是我说,祁陵你是不是有病?”乌阳竖起眉:“还把魂魄捏了朵花儿,多新鲜啊,您自个儿说说这里面藏的什么!”

祁陵面不改色:“一只狼妖的魂魄碎片。”

乌阳差点被气笑了:“嘿呦喂,合着您的妖魂不要钱是吧?”

祁陵点头:“不要钱呀。”

“你圣父?大白莲?真感人,给你鼓鼓掌啊,明天给你做一面锦旗?”乌阳转头变脸:“我呸,你知道你这样的现在通俗来讲叫啥吗,来跟我念——傻批!”

“这第几次了?就光我知道的,都第几次了,您就说说,您敢让灵管局那几个小娃娃知道吗?您敢让我女神知道这事吗?我跟你说……”

乌阳嘟囔了一大串,祁陵半句都没听进去,他转着手中的小花,脑海中响起那天与女孩谈论过的诗。

【和风送来的细语可是来自我离去的世界?那里含泪的歌声融进了一片欢快的静寂。】

【或许和风送来的竟是那小岛的气息?】

祁陵收起花朵,低声呢喃:“它在遥远的大海里,躺在夏日奇花异草的温馨的怀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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