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洪爽来到那家摄影工作室, 原来那家店是个位于老旧居民区的小作坊, 一套三的公寓里除开20多平米的简陋摄影棚, 其余地方堆满服装道具和杂物,
进门后只能侧身走动。
便宜没好货, 洪爽期望值也不高,可当工作人员拿出拍照用的婚纱给她换穿时,那蚊帐般的质地和粗劣的做工还是给了她会心一击。
“老板, 这婚纱质量太差了吧,穿出去太丢脸了。”
老板是个20多岁戴摩登眼镜的胖子,妆扮花哨, 举止有点娘娘腔,翘着兰花指答话:“小姐,你是穿来摄影又不是去参加婚礼,
到时灯光一打,再用ps处理一下,保证效果和几万块的婚纱一模一样。”
洪爽见识过障眼法般的摄影技术, 姑且信了。换上婚纱, 再由化妆师画了个新娘妆,不敢直视镜子里浓墨重彩的脸。
“老板,这妆太浓了,假睫毛真能夹死苍蝇。”
老板一双手如蝴蝶纷飞,把她当乡下妹指教:“拍写真妆容当然要夸张点啰, 你画个淡妆一打光五官都糊全一团,拍出来像鬼片啊。”
洪爽相信专业人士的意见, 可接下来的事就着实难接受了。
工作室安排的外景地在白鹭公园,那里离海河路很近,很多老邻居都爱去散步遛狗,万一遇上熟人多尴尬。
“老板,拜托能不能换个地方?我怕被熟人看到啊。”
“小姐,你又不是去做贼,拍照多正常,打扮这么漂亮应该巴不得有人看嘛。”
“不是啊,我现在这样太怪了,熟人看了真会笑话的。”
“你怎么这么麻烦,我们都跟摄影和灯光约好了,你临时换地方今天就没法拍了。硬要换就算你违约,要多付200块违约金。”
洪爽没辙,心想今天日照强烈,少有人户外活动,自己未必会那么倒霉,硬着头皮跟店员来到白鹭公园。
摄影师和灯光师陆续到场,两位瞧着还是学生,是这家店外聘的兼职,不过技术不错,态度也好,挑了几个景色优美的地点做背景,精心拍了三十张照片,还耐心地帮洪爽调整姿势。
日头越来越猛,人们挥汗如雨,灯光师体胖,已成了融化的蜡像,转场地时突然晕倒。
一行人慌忙将他抬到阴凉处急救,店员说他有糖尿病,最好叫120来,向洪爽讨商量:“洪小姐,我们要送钱老师去医院,正好你的妆也花了,能不能在这里休息两小时,等我们回来再继续拍剩下的十五张?”
救人要紧,洪爽催他们快去,人一走才发觉不妙。她的衣服放在工作室,总不能在之后的两小时里一直穿着这身不伦不类的婚纱闲逛,打算临时去外面买一套替换。
她顶着路人异样的目光做贼似的跑出公园,来到大街上一声呼唤陡然刺破她的胆子。
“洪爽!”
听声音就知道是冷阳,她不敢想象和那刻薄鬼照面会陷入何种窘境,赶紧脱掉高跟鞋拎在手里,另一只手提着笨重的裙摆埋头狂奔。
那坏小子追上来,在身后没完没了叫喊。
“爽姐,别跑啊!等等我!”
她哪里敢停,拿出田径选手的实力玩命奔跑,怎奈迟迟摆脱不掉追赶。观察周边地理,调头冲进左边的百货商场,企图用商场内复杂的楼梯结构甩开冷阳。
谁知那小滑头事先计算了她的逃跑路线,当她登上前往三楼的自动扶梯时,他已站在扶梯顶端向她招手。
她见鬼般逆行逃下扶梯,躲进右侧的回廊,趁追兵未至溜进一家高级饰品店,钻到橱窗里摘下塑料模特的黄色长假发套在头上,背向窗外装假人。
这忍术总算奏效,冷阳路过不识,继续朝前追赶。
然而脱险只是暂时的,没等洪爽放松喘气先遭店里的导购员喝斥。
“小姐你在干什么呀?这里不能随便进的。”
她身着劣质婚纱,满脸汗水和糊掉的彩妆,活像脏兮兮的调色盘,不怪外人质疑她精神异常。
“对不起,我马上走。”
慌忙道歉中她的右脚尖不慎踩到拖地的裙摆,一跤前扑撞向路中央的装饰台,台上的陶瓷花瓶落地粉碎,她双目圆瞪,明白荷包要出血了。
导购声称这花瓶是法国货,价值5000人民币。
她质疑价格,赔笑请求:“能不能给我看看发\\票?”
店员取来票据,还真是5000块。
她心痛欲裂,使劲敲脑袋,真想让上帝按一按回播键。
店长看她像疯人院出逃的病患,问她有没有同伴。
洪爽正想交涉,追兵突然去而复返,在她发现前来到身后,吓得她兔子乱窜。
“别乱动,没见地上有玻璃,当心割了你的脚啊。”
冷阳按住她,向店长笑道:“不好意思,我朋友刚才出了点状况,打坏你们的东西真对不起。”
不等对方反应,指着一旁橱窗里的紫水晶手链说:“这链子真漂亮,我姐姐生日快到了,想买一条送她做礼物,麻烦帮我挑挑颜色吧。”
店长喜笑颜开,亲自拿出几条手链让他挑选,他匆匆看了两眼,问:“如果买两条有折扣吗?”
听说消费满8000能享受贵宾75折优惠,他扯一扯洪爽,让她也来选一条。
“不用了,我不要。”
“凑单嘛,快点。”
洪爽羞得抬不起头,随便选了条螺纹水钻珠的,导购的报价又给了她惊吓。
“这条手链是我们本季度的最新款式,配件是14k金、手工琉璃珠和立方氧化锆珐琅,打折后售价4370块。”
一条看似平常的手链竟要花去大半个月的工资,洪爽忙要反悔,冷阳却直接让导购包起来,付账时问店长:“那花瓶的钱也加在里面吧。”
店长忙堆笑摆手:“不用,您以后多来光顾我们就行了。”
离店后洪爽觉得冷阳静得反常,小心提防着,果然一到人少的地方他便弯腰狂笑,扭头端详她两眼,更像吃了加料兴奋剂,抱着肚子笑断气。
她无地自容,踹他两脚不管用,叉腰怒道:“笑吧笑吧,把未来一年的全笑光,这次过后再敢嘲笑我就撕烂你的嘴!”
冷阳足足笑够五分钟,见她赌气离开方忍笑追上来。
“你搞什么啊,怎么穿成这样在街上晃?”
她抓狂喊:“不管你的事!”
可惜沉默瞒不过聪明人,他随即猜到答案。
“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学人家去拍艺术写真,出外景时和摄影师失散了。”
“不是失散,灯光师中暑去医院了,叫我等两小时再拍。现在已经过了半小时,我要回去等他们。”
“回哪儿啊,我陪你。”
“不用!”
“看在我帮你解围的份上也不该拒绝我吧。”
洪爽既欠人情又欠钱,挺不直脊梁,停步说:“我待会儿就还你买手链的钱。”,顺便嘲讽:“你真有本事啊,我打碎的花瓶5000多,你一来她们就说不用赔了。”
她以为那店长是花痴,被他用美男计迷惑。
冷阳说:“我在他们店里消费了一万多,当然不用赔啦。其实像这种奢侈品店,摆设损耗都留有预算,他们看我出手爽快,以为是潜在的大客户,想趁机笼络嘛。”
他拿出她挑选的手链递给她:“你喜欢就拿去啰,不用给钱,就当我送你的。”
“不行,无功不受禄,我不能要你的东西。”
“不是无功不受禄,你以后要当我的顾问,协助我开店嘛,算我提前付你的报酬。正好你要去拍写真,戴上这个一定更好看。”
他拆开包装,强行替她戴上手链,还猜出外景地在白鹭公园,执意要去参观。
洪爽心想最难看的丑态都被他看到了,后面可能不会出现更丢脸的情况,认命地答应,去卫生间洗掉大花脸,和他一道回公园。
走出商场,他们目击正在执法的城管大军,街上的路边摊和流动小贩狼奔鼠窜,撒下许多打翻的原料和踩烂的水果。
“阿顺?”
洪爽发现一个拉三轮车卖干炒牛河的瘦高个少年是家家乐店员阿辉的弟弟阿顺,惊讶地赶过去。
看到她,阿顺灯笼椒似的脸红得快爆炸,慌忙转身回避。
“不好意思,他是我的熟人,请让我先跟他说几句话。”
她从城管队员手中拉过少年,关问:“你不是在上学吗?怎么跑出来摆小摊啊?”
阿顺哭丧道:“我妈妈得了尿毒症,医生说治疗加换肾至少准备五十万,家里根本凑不到这么多钱。前天我跟学校申请休学了,想先赚钱帮妈妈挣医药费。”
他瞒着家人休学,又找不到高收入的工作,听说摆路边摊卖小吃很赚,平时常有人夸他做的干炒牛河好吃,便去二手市场买了辆三轮车,置办一些锅碗瓢盆,满怀希望地开业。不料今天刚开张便时逢市容大整顿,被城管一举挡获。眼看全副家当要泡汤,忙向洪爽求救。
洪爽知道他家的难处,也不愿他血本无归,东张西望一阵,在城管队伍里瞥见一位熟人。
“达叔!”
她跑向那头发花白的中年城管员。
这达叔也住海河路社区,在区城管队工作,其母和郑传香是几十年的好姐妹,算洪家的世交。
他乍看洪爽的打扮,还以为她今天结婚,纳闷为何没收到洪家的喜帖。
洪爽胡乱解释两句,指着阿顺说:“达叔,那小孩是我家伙计的弟弟,在榕医大念书。他妈妈得了尿毒症,需要几十万医药费,他凑不到钱才出来摆摊的。投资了上千块,今天刚上街就被捉住了,拜托你帮忙求个情,别没收他的东西。”
达叔常去家家乐购物,认识阿辉,知道他弟弟是榕医大的学生。
榕州的老街坊富有人情味,觉得穷地方的孩子考上名牌大学很不易,为母摆摊也孝行可嘉,又有洪家人代为说情,怎么说都得拉他一把才不亏心,和同事们商量一番,让阿顺跟他走。
阿顺在洪爽冷阳陪同下跟随达叔来到不远处一条小街,达叔说:“我知道你想救你老妈,但前面大街每天都有突击检查,我保得了你一次保不了你二次。这条街查得没那么严,你每天下午3点以后可以过来摆摊,走时把现场打扫干净。另外每周二四五上面会来巡视,你也不能来。”
阿顺庆幸遇上大善人,一口气朝他鞠了七八个躬还停不住。
达叔止住他说:“今天是全市大检查,一会儿这里也不安全,你最多只能营业到6点,到时货卖不完也必须走人。”
阿顺准备了几十斤河粉和四斤腌牛肉,还有若干切好的葱段、韭菜等配料。天气热,这些原料当天不卖光就会变质,可时间仅剩两个多小时,任务对一个初来乍到的新摊贩而言太过艰巨。
洪爽让他先炒一份来品尝,味道卖相都还行,可顶多与家常水准齐平,还流汤滴水的不够正宗。
冷阳对阿顺说:“现在不是饭点,以你的手艺很难吸引顾客,要不让爽姐帮你炒吧,她是专业选手,比你罩得住。”
洪爽乐意帮忙,可也没把握在限定时间内卖光原料,而且还得先换装。
冷阳却说能不能完成任务全靠这身另类的妆扮。
“宣传要噱头嘛,你穿着这身婚纱炒牛河才有看点。”
为吸引更多眼球,他还快速制作了一则简易的宣传告示。
“炒牛河,攒嫁妆,一名35岁大龄剩女的奋斗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