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鹅颈巷时,天色已经黑透。
不过也正因为是晚上,路上行人稀少的缘故,倒是替少年省去不少麻烦。
晌午跟随执剑堂皂吏从琅山回来时,城里不少人瞧见,事情已经传开。
只是也万万没有想到,仅仅一个白天,便闹得满城风雨,李晏清刚进巷口时,就被一位老妇拦下打听情况。
“阿大”
巷子里很黑,蜡烛那种西贝玩意,巷子里的人是绝对用不起的,也就逢年过节祭祖时,才敢横心买一根最便宜的黄烛。
即便是气味刺鼻的油灯也得省着点,李家兄妹刚靠近自家门前,隔壁黑乎乎的篱笆院里传来一个声音。
很熟悉的声音,是陈叔,敢情他一直等在屋外。
明明他家也才刚遭变故。
李家兄妹心头皆是暖暖的,饶是阴柔冷酷的李二,脸上也多了抹笑容。
芒鞋少年停步后,粗黑汉子赶忙走近,一脸关切道:“你没事吧,我听说琅山那边出了大事,你也在里面,我还正奇怪昨夜你怎么没回,今日也不见去码头开工呢。”
“叔,我没事,你看,好的很。”
芒鞋少年轻松笑了笑,迟疑少许后,不顾小妹劝阻,仍是开口道:“叔,我今日一直待在执剑堂衙门,打听过,孩子没事。”
“那天来我家的那个老先生你还记得吗”
“那是京城来的大人物,他跟我说过,看你和兰婶淳朴可怜,如果有机会的话,会帮你们一把,治好孩子,执剑堂衙门也要卖他面子,估计打过招呼,我感觉有点戏。”
少年没提用掉丹书铁契的事情。
正如当年他们兄妹借住的陈家,整整两年,陈叔两口子也没有提过半个铜子。
粗黑汉子听闻这话,激动得语无伦次,死死抓住李晏清的手,把各个情况仔细打听了一遍。
“阿大,那老先生当真说了,我家孩子还能治好,治不说治成正常人,治成执剑堂不杀的模样就行,当真说过”
粗黑汉子权以为张绪风是神医,芒鞋少年也没有去讲什么化形妖的事情。
少年觉得有些隐秘,普通老百姓知道了未必是好事。
就像朱凉朱大人,不让他对旁人提及石像的事情一般。
“说过。”
粗黑汉子惊喜不已,阴郁冰冷的心头,总算有了一丝暖意。
“他不,那位好心的老先生当真说过,会帮我们,如果有机会的话”
芒鞋少年笑容和煦,有种让人如沐春风之感,用力点了一下头:“说过。”
粗黑汉子并不怀疑,这孩子也算他看着长大的,什么本性一清二楚,这样的大事万无理由信口开河,霎时间浊泪纵横。
“阿大你等等。”
撂下一句话后,粗黑汉子飞奔向瓦房,他要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知身子骨愈发熬不住的媳妇儿。
这比任何神丹妙药都管用
等到虚弱不堪,但是蜡黄的脸上精神绽放的兰婶,披着衣服跑出来后,李晏清赶紧上前把妇人扶进屋里,怕她招风,又将事情娓娓道来一遍。
恍若回光返照的妇人喜不自禁,忙问:“阿大,老先生落脚在哪儿那我们得去叩谢他老人家啊”
“对对”粗黑汉子连声附和。
这个问题却是难倒李家兄妹了。
他们也不知道张老先生落脚在何处。
“这倒不用,那样的高人,事情还没办成呢,哪需要你们去道谢,贸然过去反倒不好,高人都讲究修身养性,喜静。”
芒鞋少年信口开河,不好叫两口子心里打鼓。
少年倒是不担心无法再见到张老先生。
老先生亲口说过,过几日自会相见。少年不认为那样的神仙老人,有任何诓骗他的必要。
“也是,也是。”
“老天爷终究还是眷顾我老陈家啊。”
这个即将倾塌枯败的家,重新焕发出一股盎然生机。
“媳妇儿,吃点东西”粗黑汉子试探问道。
“好,吃,吃”妇人用力点头,眼中含泪。
回到自家瓦房,兄妹三人倒也不饿,执剑堂衙门的伙食很不错,中午吃了不少,把黄伯那帮人都看呆了,还打趣说到底是谁被关了半月一月的,你小子明明才被抓去一天。
芒鞋少年对此一向有些苦恼,已经不是头一回被人嫌弃吃得太多。
可那是他一个人吃的么
旁人只是看不见二弟和小妹而已。
比如中午在执剑堂衙门,虽然碗筷只有一副,但是吃饭的嘴却有三张啊。
不被理解真难受。
偏生还不好说出来,否则又要被人当成怪物看。
少年从不觉得自己有问题,这世上明明连能吓死人的怪物都有,异相者那么多,凭啥他家二弟和小妹有点异常,就不对劲了
也无睡意,毕竟刚经历了那种破事。
李晏清小心翼翼从密封好的陶罐里,倒出一丢丢油脂,点燃灯火,准备灯灭了就睡,想着明天还要去漕运码头开工,否则就算是老伙计,连缺几天工,也很可能被人顶替掉。
虽说怀里揣着足足五十两银票吧,但是这钱少年已经有安排。